1917年,社会学家韦伯告诫德国青年人,“学术生活就是一场疯狂的赌博”,能将科学作为“天职”、承受科学工作的不确定处境“而不自怨自艾的人寥寥无几”。韦伯说得一点没错,一个人兢兢业业从事科学研究也未必有所突破。而且,科学工作多数时候枯燥乏味,恰如2023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卡塔林·考里科在《突破:我的科学人生》中描绘的,她四十年如一日坐在实验室台前,重复操作着离心机和培养箱等器材。“大多数时候你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,或者如何才能找到它,甚至不知道能否找到它,或者有一天它会如何应用。”但在考里科看来,这并不乏味,因为“寻找本身就是有意义的”。
《突破:我的科学人生》 [美]卡塔林·考里科 著 李敬 梁贵柏 译 译林出版社
考里科的科学工作动力何在?她何以最终获得突破?本书讲述了考里科的科学人生,向我们呈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科学家精神气质。
1955年,考里科诞生于匈牙利的一个小镇,父亲是屠夫,小时候有干不完的家务。但这段艰难岁月也有与日后的科研生涯相关的蛛丝马迹。她和姐姐拥有一个菜园,可以种植瓜果蔬菜。她们把家中的鸡一只只从窝里抓出来,等待政府的工作人员接种疫苗。在一个经验丰富的年老妇女的指导下,她们把猪的油脂和纯碱按比例混合,制成肥皂,考里科称其为自己遇到的第一位“生物化学家”。而当家中的土豆感染了害虫,又是她们一条条捉出虫子喂鸡,由此她有了“食物链”的概念。她总结道,“科学课无处不在,就在我身边”。
天资聪颖而又勤奋好学的考里科最终考上了塞格德大学,一路读到博士,从事她热爱的生物学研究。然而,她的科学之路坎坷至极。因为匈牙利的岗位得不到资助,她远赴美国。在天普大学苏哈多尔尼克的实验室工作几年后,她准备跳槽。心胸狭隘的老板却将此事搅黄,甚至把考里科的名字从即将发表的论文中删除。几经周折,她落脚宾夕法尼亚大学。为宾大服务半生,她却一直是“编外人员”,甚至还从研究助理教授被降格为“高级研究员”,最终还被迫离职。这一切都源于“主流”学界不看好rna研究,考里科从未申请到经费。如果不是基于mrna技术研制的疫苗在疫情中贡献突出,她至今仍可能寂寂无名。
幸运的是,考里科遇到了不少支持者和同路人。首先是老师。她将此书作为“一封迟到的感谢信”,因为使其成为生物学家的“种子”正由这些老师埋下和浇灌。她“正式接触科学”是在小学,老师们会让他们将绳子浸入过度饱和的盐溶液以观察晶体的形成,会带他们走出教室观察各类植物。高中的生物学老师托特不但教授知识,而且特别在意让学生表达对这些知识的想法。他将小考里科视为“未来的科学家”。内分泌学家谢耶所著《生活的压力》对考里科影响至大。谢耶认为“只有那些不幸对自然的秘密怀有强烈而无法控制的好奇心的人,才能——因为他们不得不——花费一生的时间耐心地逐一解决无数的技术问题,以完成无数个必需的实验”。考里科显然受到了这种感召,“我确信我就是谢耶所说的人之一”。
其次是科研搭档。尽管始终是“体制内的局外人”,也屡次因没有经费而经历种种“羞辱”,但好在她遇到了三位志同道合的科研搭档。最初的导师埃利奥特欣赏她,不但给她指导和支持,更重要的是给了她巨大的科研探索空间。戴维是宾大的“学二代”,一开始被考里科批评,后来受其影响奋发图强,尽力支持她不被外界理解和认可的mrna研究。德鲁则与考里科一样勤奋努力,他们志趣相投,合作发表的论文最终使他们共同获得了诺贝尔奖。
家人是考里科的坚强后盾。除了父母的养育和关心,丈夫贝拉的无私付出更为可贵。他是一名技术工人,始终支持考里科的科学探索,始终是考里科身后那个坚定的男人。
不过,考里科为了什么要如此努力呢?这一方面来自某种“使命感”。我们习惯于将使命感理解成特别远大崇高、遥不可及的存在,但使命感也可能源于对最亲近之人的爱。另一方面,考里科始终对科学怀有“敬畏之心”。面对优绩主义导向的科研工作考核,当同事们发表一篇篇论文、获得一笔笔资助时,她说:“我不愿急于发表,以免科学文献被不确定的结果污染。”即使2020年之后各种殊荣接踵而至,考里科也从未停止阅读。她曾听一位偶像科学家的讲座,但令其失望的是,他已经故步自封,不再阅读最新的文献。“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,永远不希望。”这种敬畏之心实在值得所有科学工作者共勉。
作者丨姚泽麟(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副院长、副教授)
来源丨解放日报
编辑丨钱梦童
编审丨戴琪